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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知道很多作家，包括成名的和不入流的，他们即使到了晚年，也还在孜孜不倦的写“我”。讲述自己的故事、心情、经历。手段不外重现或美化、臊眉搭眼或牛逼烘烘。
这样做没什么不好吧，谁都有权利写作任何东西，而且任何东西只要写出来就会有它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哪怕是《我的奋斗》。
但我在昨天晚上混迹网络的时候，忽然就对这种先前我认为“没什么不好的”的行径感到无比的厌恶——我用很文艺腔的华丽顺眼的字词短语长句讲述我的故事，卖弄我的半瓶才情，天花乱坠妙语连珠……而做这一切的目的，却仅仅只是想引起一个女性聊天对手的兴趣进而激发她的欲望最终能让自己与之交媾。
我是那么乐此不疲，高频率击键打字达三小时之久。直到夜深，那女人忽然问我：对一夜情有没有兴趣？
十分钟后我就已经走在去找她的路上了。
先前的那三个小时，我真是白痴透顶，可耻到家。人家取的名字就是“给你我的一夜”，我还哼哼唧唧地装什么小男孩？
文字之色，是空。
而即便上面的这一段，我依然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我完蛋了。
二
这样的事真是让我没心情。草草鬼混一夜然后去上班，在公车上我发现今天绝不会犯困，因为我的胃开始疼。起初它疼的很是半推半就，看我没甚反应，于是便放荡起来，很快我就有了错觉：我根本没长胃，而是长了一个叫疼的器官。
我喝热水，吃必理通和湖南灯芯糕，这种点心真的可以像灯草那样点燃。我喝牛奶，想给我妈妈打电话，趴在会议室桌子上咬牙，不停擦冷汗，勉强站起来，在看板上写工作计划，和程序部的人争执。我想晕倒了事。
我喝很苦的苦丁茶，小妹说这个有效。我不停的上厕所，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听见胃里哐哐的有水在响。我的胃，它像个怨妇含辛茹苦。
中午我不吃饭，躺在会客室椅子上昏昏沉沉，渴望有人给我打电话，哪怕是来讨债。
吃饭回来的小妹给我带了粥，她的小手冰凉，摸在我的额头。她责备我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愉快的吃粥，告诉她我好了，真的好了。小妹的眼睛笑了，随即眼神又变的冰凉，像她的小手一样。她说我知道你还在疼，你的嘴唇都变了颜色，青青的！
我看着她的嘴唇，红润鲜嫩，不觉万念俱灰。
三
下班后我背着包往外走，包里是我的帐篷。我希望小妹能叫我一声，然后我们可能会一起去东去西。但她轻快的走了，像风一样。
我强忍孤独和疼痛一个人离开，走进昏天黑地里。
我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我一点也不做作，在过街天桥上，我看着灰色的天空，说了三个字：
我很疼。
我觉得这是我至今为止最真情流露最刻骨铭心最反濮归真最无与伦比的三个字。
我很疼。
比“我爱你”更真实。
比“分手吧”更沉重。
比“给我钱”更直接。
比“操你妈”更痛快。
我很疼。
我疼的要死了。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在上海宾馆后面的草地角落里，那个干净的公厕后面，支起帐篷，点燃煤油炉，打开睡袋，把自己塞进去，吐一口气，迅速的睡着。
连小妹是什么时候来我身边的都不知道。
四
我听见小妹在哭，我看到小妹正趴在我身上哭。小妹呜咽着说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我已经一点也不疼了，实际上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死了。
我是活活疼死的。
我在医院里看到了医生解剖我的全过程。我的胃烂了一个大洞，肠子粘连在一起，淤血已经发臭了吧，那黑绿的颜色真是恐怖。我从没想过我死的样子会这么……不体面。
尸检报告上说我是急性胃肠炎导致胃穿孔，并发肠粘连。
算了，反正我已经死了。
只是，大家不要乱动我的遗物好不好？
给我留最后一点面子，最后一点自尊……
五
小妹哭了两天。第三天，我的身体被烧成灰以后，公司的同事们打开了我的抽屉。
所有的生前身后事啊，就这么一下子，光天化日。
我的日记，我的情书，我和盐盐的照片，我们在草地上抱在一起的照片。
我没写完的小说，我的乐谱，我偷公司的工具书。
最下面抽屉里我保藏的盐盐的内裤。
我的脸已经成灰。
我的电脑也被打开，我所有的资料都被拿出来晾晒。
我飘到了窗外，我跟这个世界已经没关系了。
六
但我还得去看一眼盐盐。
虽然我们总是吵架，有一次她甚至用刀划破了我的肩膀。虽然我对她很不好，隔三差五就要不忠一下出轨些许，跟不同的女人纠缠不清，出出进进。虽然盐盐有好几次离开我，累计时间长达一年半，而我毫不知情她在这一年半里都干了什么。虽然我们从没说过要结婚或是长相厮守什么的。虽然……。
盐盐只看见了我的骨灰。她一声不响的出门，拣了一根木棒回来，见人就打，气势无人可及，形同齐天大圣。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被她打伤了六个，我的同事中有一人被打断了脚踝。一个保安被木棒打中阴部，其他保安羞惧成怒，发力齐扑，把盐盐压在人山之下。
盐盐此时才开始说话。她大骂人们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就把我给烧了。
“这个人还欠我一辈子的情呢！这个人还有两万多个夜晚是要抱着我睡的呢！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就这么把他给烧了！”
盐盐这么骂。
除了盐盐之外，另外有五个女人也前来吊唁，那都是我的情人。她们目睹或耳闻了盐盐的大闹。于是乖乖的偷偷放下花，又各自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几封给我的信了事。
那些信我一概没看。
我在盐盐的身边守了四十九天，直到我不得不离开。
第四十五天的夜里，盐盐哭着醒来，在黑暗中说：“我很疼……”
第二天早上，她就恢复正常了。
我看到盐盐在自己消瘦的脸上细心的画着眉毛，挑选着自己的裙子。戴上墨镜，走出门去，赴一个男人的约会。
第四十九天，离开的前夜，我目睹了那个男人和盐盐的做爱。
那男人做的比我好。
于是我无限欣慰的撒手而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1-24 7:36: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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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23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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