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特文格勒致托斯卡尼尼的一封信
尊敬的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先生: 1989年12月25日夜
请原谅我冒昧地给您写这封信。今天是圣诞节,我回柏林看了一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演出。这一阵子您大概也听到了,我们德国人一直在乒乒乓乓地敲墙,伟大的德意志总算又统一起来了,所以我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回去看了看。三十五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合唱》。就像我以前自己指挥这部作品时一样,演出结束后我心绪难平,而且夜不能寐。但是这次不是因为贝多芬那伟大的作品本身,而是因为看完演出后我憋了三十五年的话现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坦率地说,我在天堂的三十五年里,只过了三年舒心日子,因为三年以后您也来到了这里。您在天堂里竟然把以前说过的话当了真,每次您远远地看见我,您总是马上戴起两顶礼帽,提醒我以前曾经走过的弯路--我在人间曾违心地承认那是条弯路,其实我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提醒我被美国大兵审问的那段屈辱经历。说实在的,我不喜欢美国人,他们只是因为我和自己祖国的政府合作,就粗暴地撤掉了我纽约爱乐乐团指挥的职务。今天又是一个美国人--就是莱奥纳多.伯恩斯坦,我上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小伙子,现在他指挥技巧已经很不错了--让我睡不着觉了。
我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您,您三十二年来对我的这种嘲讽态度太不公平。我知道如果我说,希特勒的主张是张扬德意志民族的个性,追求崇高和完美,您肯定是听不进去的。毕竟这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二战以后再想给希特勒的合法性辩护似乎成了一种禁忌。所以我以前才承认自己在三四十年代走了一段弯路。其实我心里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能接受尼采和瓦格纳,却接受不了希特勒呢?而且,虽然希特勒上台后我一直留在德国,并且和政府合作过,可是这有什么可以过多责备的呢?我是因为热爱德国和德国艺术才留下来的,我离不开这片生养我的土地。1917年以后,不是也有很多俄国人留在俄国吗?难道他们就没有跟斯大林合作过吗?他们中就没有加入布尔什维克的吗?
难道他们就可以不因自己的沉默态度而为苏联的状况负上些许责任吗?你们把希特勒和斯大林都叫极权主义,但为什么只责怪我而不责怪那些俄国人呢?况且您也是清楚的,我跟政府的态度并不总是一致的,因为亨德米特,我还跟他们闹僵过。此外我也帮助过不少犹太音乐家,比如布鲁诺.瓦尔特和克莱姆佩勒尔。
话说回来,其实我根本不关心你们把希特勒和斯大林叫什么,我关心的只是艺术,伟大的德国艺术,伟大的巴赫、贝多芬、舒曼、瓦格纳。今天这个美国人最让我生气的是,他竟然把《欢乐颂》给改成了什么《自由颂》!就算我以前真的做错了什么,但我至少没有这样随意地、浅薄地阉割伟大的贝多芬的交响曲!我知道他的意思,德国统一了,俄国人完蛋了, “自由”这下子胜利了。现在的德国人也真是完了,我们自己统一,为什么请个美国人来指挥?明摆着告诉世人,我们是在美国人的指挥下统一起来的。而且他们还一个劲地给伯恩斯坦鼓掌,向他欢呼!在我看来,作为浪漫派的贝多芬,他的作品永远是指向个体的,这个美国人怎么能把《合唱》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意识形态、政治事件直接嫁接到一起?我虽然和希特勒合作过,可是我至少没有把《欢乐颂》改成《元首颂》之类的。因此,我认为倘若要说恶劣,这个美国人比我恶劣多了,您更应该去谴责他。让高贵的缪斯女神在意识形态--我不管这意识形态是法西斯、斯大林主义还是什么民主自由--面前低头,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我已经决定,等这个莱奥纳多到我们这儿的时候,无论您的态度如何,我都要戴上三顶礼帽见他。尊敬的托斯卡尼尼先生,无论您的指挥艺术还是为人,我都非常敬佩。如果您的心胸能再开阔些,见到我时摘掉您头上的帽子,我们可以在天堂里组织一支无与伦比的乐队的,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毕竟,作为二十世纪最大的两个指挥,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生疏。
祝您愉快!
您诚实的,威廉.富特文格勒
(大卫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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