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祭

诺夫

带着一路风尘，终于回到了我的小镇。父亲来接我回老家。路上，父亲说四婆病了二十天，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我有没有回到家。我心头一热，回到家稍事整理之后，便带上点没糖果去看四婆。 四婆已经气若游丝了，虚弱得很。她躺在厅堂里临时铺就的铺盖里，盖着厚厚的几层棉被，我只能看到她的脸——沟沟壑壑，历尽艰辛的脸。听到我的叫喊，老人眼里透出依稀的光：“阿洁姐回来了......”她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她用了所有的力量。老人脸上带着笑，高兴地说着什么，可是由于嘴唇已严重收缩，她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听不大明白，只大致知道她问我在北京读书好不好。我心里堵得慌，只能点头说好。怕老人受凉，我把她干瘦的手放回被窝里，再剥一颗糖，放进她嘴里。四婆吮着糖，脸上一副满足而享受的神情，还说着：“阿洁姐的糖真好吃，北京的糖真好吃......”这也许是老人第一次吃到北京的糖吧。陪她坐了一阵，她开始催我走，让我回去多陪父母，可我知道她并不希望我走，在她无多的时日里，她怎会不愿意有人多陪陪她？又多坐了一会儿，老人又催了，拗不过她，只得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 关于四婆，我了解得其实不多。只记得在我小时候，她是一个很慈祥的阿婆，留着糖果分给一大帮小鬼吃。长大后知道四婆很早就守了寡，一人拉扯着七八个孩子长大成人，很不容易。再后来知道了四婆的丈夫，也就是四公的死因：因为四公曾当过国民党的村长，所以在六八年，那个荒唐的年代，四公整日挨批被斗，回到家还受恶毒的儿媳妇恶言恶语的责备。据一个和四公交好的阿公说，那时四公说过，无论受怎样的批斗他都可以不在意，但儿媳妇的恶毒尤其让他寒心。终于一个夜里，四公跳到鱼塘里，抛下妻儿，了结了自己。不知道是时代的荒唐还是人的残忍逼死了他。四婆就这样孀居了几十年，没埋怨过命运的不公。 第二天我又去看四婆。喂她喝了水吃了几片橘子，老人忽然哭了起来，原本干枯的眼睛里满是浑浊的老泪，还说着要我明年回来去给她扫墓。我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呆呆地愣住了。还好有个伯娘在旁边，慢慢抚慰了她许久，老人才停住泪水。直到现在我还在想着，那天四婆的眼泪究竟为何而流。她是很少为自己着想的，也许，她是舍不下这满堂子孙吧。 以后又每天去看四婆几次，每次她的情况总会变坏，都说她熬不过今年了。连旁人的心情都是很沉重的，然而四婆的大儿媳妇，就是刚说过的那个恶毒的妇人却忍心对老人说什么要死就快死，不要拖着麻烦活人之类的话。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出自人口。对了，听说四公生前说过这样的话：“人家娶儿媳妇都是又一个女儿，可我家却娶到一堆大粪。”真是一语中的，然而其中的失望与无奈也是显见的。 最末一次去看四婆时，发现她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膜，已经看不到她的眼珠了。 听出了我的声音，她轻轻回答了一声。接着她用手掌拍着脸，我以为她是想要我帮她拍，就拍了几下，但老人一直摇着头，还指着墙上的一副毛主席像。一旁的六伯娘告诉我，四婆以为墙上挂的是四公的像，她让我们把她的像拿来和墙上的挂在一起。我真的把持不住眼泪了。老人临终的一点要求，可以算是有关爱情的么？ 昨天下午，四婆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享年八十五岁。 逝者长已矣，往者不可追。一个平凡的女人，养育了许多子孙，经历了一生坎坷，愿四婆安歇！

迷糊虫

逝者长已矣，往者不可追 人的一生不平事多了,相信良善之人,会在天堂很享福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6 5:09:16编辑过]